第六百二十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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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天最热的时候，北郭的护城人死了。

我对他没有什么印象，只隐约记得他似乎叫罔约，刚来不落间的时候选了燕南，仗义，武功不错；后来自请到北郭护城，想必也是有些事看淡了。

去北郭的人，不外乎几种原因，求而不得的，得而复失的，心里一直苦苦执念求索的，有朝一日，突然遇到了什么契机，或者什么都没遇到，就这么放下了。

虽然说起来也只是这么寥寥几句话，但每一个来者的故事，倘若较真，细细追溯起来，都能写上几卷。对于他们而言，忘记姓名并不是最难的事情，清空回忆才是。很多人苦守着，是因为只有自己守着，才能证明有些事是存在过的。除了自己，谁也不再记得。所以当他们决定放弃的时候，世间就再无人可证明，也再无人在意，他们曾经放在心尖费劲心血地护着、最难舍弃的东西。

北郭的村民素来无争无抢，也没有外来敌人，所以一直没有护城人，只靠着路口的风雾阻绝危险庇护一方，千百年没有出过什么问题。

不落间的人，有的长存于此，始终是一个模样；大部分如同普通人类，平淡一世，生老病死，再度踏入轮回；也有些命数所至，就回人间一趟，在人间了却余生。护城人一般是第一种。天才一秒钟就记住：(www).

也就是说，选了做护城人，就等于选了过数年如一日的生活。你这一世守护着的许多人，慢慢都消失弥散，旧人离去，虽然也有新的人会再来；偏偏不落间又很大，长存者四处分散，往往都是一人独自寂寞着，所以对于他们而言，几乎可算作没有人能够永远陪着。

我认识一个长存者，可算是我最老的朋友之一了；他最终被一眼看到底的岁月磨尽了心气，自己踏进了轮回。许多个几百年过去了，我在不落间再也没见过他。也许他是永远也不再回来了。

总之罔约还是决定做了北郭的护城人。风雾洗去了他的过去，他有了一个新身份，他也一直以为自己从来就是这个身份。引路人会灌输给每个人新的记忆。尽管北郭没有外敌，但总归森林里也有猛兽，偶尔进入村民的居住地，一个护城人的大刀总比乡野村夫的锄头斧子更有威慑力——当然也更有效果。他就这样留在了北郭。许多年来，听小棕说，他做得很好，还培养了一些人，带着一起去捕猎，村子里的野味数量和质量都有明显提高。

当然了，村子里的人也都很喜欢他。北郭的人本就和善，对于护城人更是倍加尊敬，尤其是一个武艺不低，又能帮着改善村里生活质量的护城人。

就是这样的一个人，有一天，有人来告诉我，他死了。

他显然不是被野兽咬死的，以他的能力来说，野兽与院子里的小鸡仔别无二致；他也显然不是像我曾经的老朋友自我踏入轮回，北郭里最不缺的就是深厚耐心，何况他这些年在我偶尔的线报里出现都是兴致勃勃，似乎很适应北郭的生活，毕竟村民们都友好而配合；即使他真的磨尽了耐心，选择踏入轮回，我也会有感应——长存者决定踏入轮回终究是不寻常的事，我为此专门做了一个记录各个长存者轮回情况的物件，如果他真的选了这条路，上面定会有所标记。但事实上，上面什么都没有。

他就这么死了。像一滴水融入大海一样地，了无痕迹。

没有踏入轮回，等于灵魂消散。

灵魂消散是一件非常严重的事。用人间的话来说，就是一个人，灰飞烟灭，魂飞魄散，永世不得超生。他的灵魂体不再完整，连我也无法找寻齐全，无论是不落间还是人间，都无法再拥有一个身份。

不落间的人大多都是一个完整灵魂体凝聚而成。生死在这里并不是两个极端的反面，只要灵魂体完整，死亡也只是新生的开始，换了个身份而已。当然新的身份和原先到底算不算是一个人，这个问题充满争执。但灵魂体是同一个，毫无异议。

而灵魂体消散的罔约，是真正意义上的消弭于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