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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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

雷明耀离开青龙县的这两年，青龙县的树木又被砍伐了不少，现在的乌龙潭已经不像之前那样密不透风了。渐渐的，从山峰压到席草村的风也变得不那么清凉，特别是夏季的时候，那风就像掺了过期的荤油，闻一口都一股沉闷的气息。

雷明耀不上班的时候会领着爱华去捡蘑菇，但跟他七八岁时候相比，现在的蘑菇少得可怜，树木是蘑菇的庇护所，树木没了，蘑菇也走了，所以这个时候席草村的人要想吃一顿蘑菇，成了件不易的事情。

七月的雨水出奇的好，正好赶上雷明耀和爱华都在家，雷孝祖提议上趟山，郑秀芬的任务仍然是田间地头那些疯长的杂草，这些杂草把孱弱的葱苗全给覆盖得严严实实，加上空气湿度大，不把杂草清理出来，很容易引发霜霉病。郑秀芬当然不高兴了，你当爹的领着大儿子三女儿上山采蘑菇，留下我这个老婆子在家干地里活，这本来就不公平。雷孝祖笑呵呵的说：我们去采蘑菇回来也是为家里做贡献，地里的活你先干着，明天回来全家出动。

说完就领着明耀跟爱华，背着竹篮子上山了。现在的雷孝祖也是不一样了，竟然敢将地里的活放在一边，开始把家人的生活放在第一位了，这可是莫大的变化啊，想想看，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农民居然要把庄稼考虑在后面，这需要多大的勇气。要知道生产队刚解散那会，大家分到田地之后那简直就像是中了大奖，恨不得没日没夜的干，就想以最快速度从地理刨出几个金元宝。而随着那股冲劲的到来和金元宝的迟迟不出现，让雷孝祖明白一个道理：贫穷是一个漫长的过程，从贫穷转向富裕更会是一个无比艰难漫长的过程。所以他渐渐释然了，习惯了憧憬美好光景的他学会了珍惜当前，生活已经够艰难了，需要一点玩笑和刺激来冲淡这种沉闷，他跟郑秀芬玩的这次把戏就是一个超出常态的玩笑，他想让郑秀芬察觉到他的变化，也想提醒她生活可以有另一种活法。

雷孝祖的心态从来没这么好过，父子三人越过老黑山，只在山头歇了一气，就匕首般插到乌龙潭的心脏腹地，而这时候，篮子里带来的水所剩无几。

最近多雨，地上泥巴还很湿润，太阳一上来，一层层水雾便从松叶林里蒸腾上来，那水雾在阳光的照应下，拉出彩色的条纹，穿插在云雾和山林之中，像新娘头上的彩带。但晴天过后的太阳很快便恢复了夏日的脾气，温度猛烈的激增着，不多会功夫，爱华便浑身湿透了。

三人挑了块凉快地方席地而坐，明耀把水壶拿出来递给爱华，爱华掂量在手中，没有喝，又递给了父亲。

“赶紧喝，你还在读书，可不要干着脑子，你哥和我都不怕这个了。”

雷孝祖拧开壶盖让爱华将剩下的水喝掉，爱华实在支持不住就接过来一饮而尽了。接下来的时间，父子三人就地毯式的展开了搜索，将躲在松叶底下和小灌木后面的蘑菇挨个寻了出来。不过总的来说效果并不是很好，蘑菇实在少得可怜，但来一趟也不能白来，总要多找点回去，怎么着也要够家里吃上几顿才算是没白跑。

随着体力的透支，更激烈的渴感来了，此时的雷明耀嘴巴都粘合到了一起，他和父亲吱了一声，说要去寻水来喝。雷孝祖让他别跑远了，就跟爱华坐在原地等他回来。

雷明耀爬到一个小峰的半山腰，靠在树上，手掐着腰身，竖直耳朵听着山的动静，风轻飘飘的，刷刷刷，那是风在洗刷松叶，从松叶的缝隙中穿过的动静声，那种声音让人舒坦，加上清香的松油味，疲倦的身体顿时好了很多。

他知道刷刷刷的声音并不是水发出来的，他想要听到流水声，那种哗啦啦哗啦啦的空响，只有在这种空荡的树林子里，在这个纯净的空间里才会发出来的音乐。

他只好换个地方，往更深处的山林走去，水往低处流，只有到山谷才会有水。果不其然，随着那哗啦啦的声响进入耳帘，视野里出现一条浅显的溪流，雷明耀不要命的扑过去，发现这沟水浑浊至极。也是，大雨刚过，山里的水总是要浑浊的，但即便如此，这沟浑水还是撕开了雷明耀的喉咙眼，直接冲进他的脑神经里，他扑通一声倒在水里，闭着眼睛，管它浑不浑，他甚至关闭了自己味觉的感知，大口大口的将水补充到胃里，就像猪八戒吃人参果，全然不知水的味道。雷明耀喝了一大气，感觉好极了，山里的水就像冬季的井水，凉悠悠的，进到肚子像是吃了冰冻的糖葫芦。

他赶紧灌了满满一壶，转身要往回走，他刚走几步，又回头看了一眼浑噩的小溪，他看见一只浸泡在水里的野鸡，死了不知有多久了。一时间，胃里的凉水像是凝成一团的荤油，紧紧的黏在他的胃壁，哇的一声，吐了出来，将他眼泪花都呛出来了，随即便倒掉了壶里的水。

他失望的爬着山坡，这时候听见有人在后面喊叫他，差点把他吓出冷汗，回头一看，竟是同事周诚。周诚得知雷明耀的难处之后，将自己的水分了一半给他，雷明耀邀请他同路，周诚却拒绝了。

这个季节在上山碰见熟人太正常了，大家都是来采蘑菇嘛，沙丘镇这么多村落，人多的时候，你到上山都有赶集的错觉，遇见周诚也就不足为奇了。

恐怕是因为喝了溪水的缘故，也或许是那只野鸡，接下来雷明耀浑身出现不适，一开始冒冷汗，随即便开始闹肚子，闹完肚子，雷孝祖一摸他的头，发烧了。

“赶紧走。”

雷孝祖背起篮子，招呼爱华。

“扶着你哥，赶紧走。”

乌龙潭一带属于小气候环境，天气变化比较频繁，尤其在多雨的季节就更常见了。几个小时前还艳阳高照的天，转眼间又浓云密布地聚拢过来，空气的流动带着水雾鬼魂般地游走在山林之中，温度一下子降了下来。

刚才还好好的天一下子就黑成一片，黑云将整个乌龙潭包裹的严严实实的，爱华吓得一脸苍白。那云就在山顶上，擦着树梢，魔鬼般，不依不饶的驱赶着大地匍匐的生灵。随即，电闪雷鸣，云块撞击的声音响彻林海，爱华腿一软，趴倒在地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。雷明耀扶起三妹，咬着牙逃命似的跟在雷孝祖后面，一分钟都不敢耽搁。

“三妹，别怕，好好走道。”

大雨终于来了，熟透的杨梅紫红紫红，被豆大的雨点打落在地，蚂蚁们趴在叶子背面成功的避开了雨水的冲击。只有这三位，还在雨林中穿梭。

雨实在太大了，再往下走就是乌龙潭的山脚，雷孝祖不敢再走了。

“不能下山了，这么大雨，肯定要涨山洪，现在下山太危险，要是大水冲下来，保不准要出人命，还是等山洪走了再下山。”

雷孝祖作为一家之主，为三人的生命做出了全面考虑，于是，他们就不得不站立在雨水的冲刷中，等待着山洪的到来，再等待着山洪的退去。

竹篮里的蘑菇此刻正躺在地上接受着冲洗，而竹篮变成了避雨的工具，顶在了爱华的脑袋上，上面盖着雷孝祖的外套。虽然雨水还是刷刷的顺着篮子淌进爱华的衣襟，但来自父亲的那种深爱，她却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，也因此分辨不出来，她眼睛里流淌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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